霜降后的板兰村,早上六点不到,山雾里已经混进了鸽子扑棱翅膀的动静。谭朝敏趿拉着解放鞋,推开自家院门,顺手按下自动投料机的按钮——3000对种鸽齐刷刷抬头,像一片灰白相间的潮水。谁能想到,六年前,这个瑶家汉子连鸽苗都没摸过。
2019年春节,板兰村第一书记刘羽带着中国大唐的帮扶方案挨家挨户摸底。谭朝敏家墙上还贴着脱贫户的明白卡,卡上“产业空白”四个字刺眼。刘羽递上一张肉鸽养殖可行性报告,页脚印着“央企+合作社+农户”模式。谭朝敏翻来覆去看了三遍,只问了一句:“赔了算谁的?”刘羽答得干脆:“种鸽、鸽舍、技术,企业全包,你只出人。”
第一批3000羽种鸽进场那天,板兰村的硬化路还没通到山顶,卡车在半山腰熄火,全村16个壮劳力用背篓把鸽笼一趟趟背上去。谭朝敏记得清楚,最后一笼鸽子落地时,他数了数,少了一只——被山鹰叼走了。旁边有人嘀咕:“山鹰都嫌的鸽子,能卖出价?”
三个月后,质疑声更大。鸽子批量死亡,兽医解剖后说是沙门氏菌感染。谭朝敏蹲在鸽舍门口抽了半包烟,烟盒上印着“中国大唐技术手册第7页:定期消毒、益生菌拌料”。他连夜给技术员打电话,对方在电话里吼:“把死鸽深埋,生石灰撒三遍!”那一夜,谭朝敏和媳妇戴着头灯,在鸽舍里撒石灰撒到天亮,石灰粉沾在睫毛上,像下了场小雪。
转机出现在第四个月。央企派驻的畜牧师老周把饲料配方改了:玉米从65%降到58%,豌豆提到20%,再加3%啤酒酵母。一周后,鸽子的胸脯肉眼可见地鼓起来。谭朝敏偷偷把老周的配方抄在烟盒背面,后来这张烟盒被村里5户养殖户传阅到发黄。

2021年,板兰村的肉鸽出栏量突破2万羽。谭朝敏在县城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,第一天开张就遇到“滑铁卢”——城里人嫌活鸽“看着吓人”。他咬牙买了台屠宰机,现场宰杀褪毛,摊位前排起长队。那天他卖了127只鸽子,净赚1800元,回家路上给媳妇买了件199元的红色羽绒服,羽绒服胸口绣着一只展翅的白鸽。
真正让板兰村出圈的是2023年的“双十一”。刘羽拉着谭朝敏开了抖音号“瑶山飞鸽”,第一场直播就卖出3000只乳鸽。后台数据显示,下单最多的IP来自广东佛山。谭朝敏对着手机镜头笨拙地比心,弹幕飘过:“大叔,鸽子能发顺丰吗?”他咧嘴笑:“能!泡沫箱加冰袋,48小时飞到广州!”
现在,板兰村的肉鸽产业链像竹子拔节一样往上窜。谭朝敏的账本记得细:2024年出栏12000羽,销售额97万,扣除饲料、人工、电费,净利42万。更让他得意的是“鸽粪经济”——鸽粪掺上甘蔗渣发酵,做成有机肥,去年卖给隔壁砂糖橘基地,每吨680元,光粪就卖了8万多。
村里最后3户脱贫户也在2024年入了股。62岁的谭阿公把自家2亩玉米地改建成鸽舍,年底分红那天,他攥着3200元现金去镇上给孙子买了辆遥控汽车,逢人就说:“鸽子比孙子还听话,一天喂两次,下蛋不用催。”
刘羽的笔记本上,下一页写着“2025年计划”:再建2栋标准化鸽舍,鸽蛋分拣线、冷链库、有机肥加工厂同步上马。最下面一行被红笔圈了出来:“注册‘板兰飞鸽’地理标志,让每只鸽子都带着身份证飞出去。”
暮色漫过群山时,谭朝敏关掉鸽舍的灯,3000对种鸽安静下来,只有偶尔一两声“咕咕”像从山谷深处浮上来。他掏出手机给刘羽发语音:“书记,明年开春我想办个培训班,把周边乡镇想养鸽的都叫来,咱不藏私。”两分钟后,刘羽回了个大拇指表情,外加一句:“共同富裕路上,鸽子比口号飞得远。”
山风掠过鸽舍顶的铁皮,发出哗啦啦的声响,像是给这个六年的故事做了个注脚——从“三无”到“鸽王”,从脱贫户到致富带头人,板兰村的每一声鸽啼,都在提醒着:乡村振兴不是文件里的名词,而是3000对鸽子翅膀扇动的风声,是谭朝敏们攥在手里的、带着体温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