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一过,湘西南的绥宁山岭被油茶花点染成一幅水墨长卷。站在寨市苗族侗族乡下寨村的坡头俯瞰,300亩油茶林顺着山势起伏,红褐的果、雪白的花、翠绿的叶交织在一起,像给荒坡披上了锦缎。
11月4日清晨6点,村民杨荷玲把竹篓往背上一甩,踩着露水钻进林子,不到两小时,篓里已沉甸甸地装了30多斤油茶果。她抹了把额头的汗,咧嘴笑:“去年我家光摘果就挣了4800块,今年估摸着能破6000。”

谁能想到,这片“摇钱树”在2015年以前还是连杂草都稀稀拉拉的“光头山”。下寨村党总支书记梁石荣回忆,那时候村里青壮劳力大多南下广东,撂荒的山地一年比一年多。转机出现在2016年,县里把油茶列为“一县一特”主导产业,下寨村率先把300亩荒山流转给湖南贵太太茶油科技有限公司,公司出苗木、技术和保底收购,合作社负责组织农户,收益按比例分成。
“头三年没一分收成,全靠公司垫资。”梁石荣指着林间的滴灌管说,“每株苗补贴8块,每亩地再补300元抚育费,林业站技术员一个月来三趟,手把手教修枝、疏果、防病。”为了打消村民顾虑,村里把政策拆解成“算得清”的明白账:进入丰产期后,每亩可稳产茶果1000斤,按2元/斤保底收购,扣除人工和肥料,农户纯利不低于1000元/亩。2019年第一批果下山,全村分红21.7万元,最多的农户一次拿到1.8万元。

绥宁县林业局副局长刘光灿提供了一组更宏观的数据:全县油茶林面积从2015年的11.2万亩扩至2024年的26.51万亩,其中13.4万亩已进入丰产期。2024年产果2.8万吨,榨油1750吨,综合产值1.42亿元,带动13万农民人均增收1090元。“这还没算林下经济。”刘光灿补充,“油茶林里套种黄精、养蜂,亩均再增800元。”
在关峡苗族乡珠玉村,返乡青年龙章松把“林下文章”做得更活。2021年,他把自家50亩油茶林流转给贵太太公司后,反聘成为基地管理员,月薪4500元。同时,他利用林隙养了200箱中华蜂,年产蜂蜜1.2吨,通过抖音账号“绥宁小龙”直播带货,客单价128元/斤仍供不应求。“油茶花期长、蜜源稳,比在外跑货车强多了。”龙章松指着蜂箱说,去年他总收入突破18万元,比在广东打工翻了一番。

产业要长久,离不开链条延伸。在湘商产业园的贵太太加工厂,机器轰鸣中,一颗颗油茶果经过烘干、剥壳、压榨、精炼,变成琥珀色的茶油。副总经理李慧介绍,公司年加工能力5000吨,2024年收购绥宁本地鲜果1.9万吨,占全县总产量的68%。“我们给农户的保底价2元/斤,市场价高时随行就市。”李慧指着质检报告,“茶油酸值≤1.5,不饱和脂肪酸≥90%,欧盟客户点名要绥宁货。”
为了让农户分享更多增值收益,绥宁县财政2023年起每年拿出500万元,支持合作社建设小型冷榨坊。寨市乡铁坡村去年用50万元补贴建起200平方米的标准化作坊,日处理鲜果5吨,村民杨昌富算了一笔账:自家10亩林产果1万斤,卖给公司得2万元;如果自榨成油,按出油率6%计算可得600斤茶油,电商零售价68元/斤,扣除加工成本,净收入3.2万元,比卖鲜果多挣1.2万元。
“关键要让农民掌握技术。”县林业局高级工程师杨焕球随身带着一本《油茶丰产栽培手册》,从良种选择到病虫害图谱,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。他每周二固定在铁坡村办“田间课堂”,用方言讲“油茶象甲怎么防”“霜降后七天采果出油率最高”。村民杨焕炳听完课,把自家老油茶林高接换冠成“湘林210”良种,第二年亩产从400斤跃升到900斤。
傍晚的下寨村,油茶果堆成小山,妇女们围坐分拣,孩子们把坏果当球踢。梁石荣掏出手机给记者看银行短信:贵太太公司刚打来32万元预付款,其中60%将按人头分给参与采摘的87户村民。“明年我们准备再扩200亩,把邻村的荒山也流转过来。”他指着远处的云雾,“那片山要是全种上油茶,至少还能让100人留在老家挣钱。”
暮色渐浓,油茶林在余晖中泛着金光。杨荷玲把最后一篓果倒进卡车,车厢里飘出淡淡的茶香。她擦了擦手,突然问:“你们城里人管这叫‘乡村振兴’,我们老百姓只晓得,有了这片林子,再也不用撇下老人孩子往外跑了。”卡车启动,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向加工厂,车灯划破夜色,像给绥宁的绿水青山又添了一串流动的金线。